理过其辞寓意

时间: 2016-09-09 点击: 3068 次

指说理多而文采不足。

理过其辞

南朝·梁·钟嵘《诗品》节选译文

节气更替使万物萌动,万物的变化兴衰,又使人受到感触。所以情感激荡,这种情感在歌咏舞蹈中表现出来。想要用来照亮天地人三才,辉映天地间万物,召唤神灵享用祭品,把世间幽微昭告上天,惊动天地,感化鬼神,再没有什么比诗歌更为有效的了。从前虞舜时《南风》歌辞,《卿云》颂歌,它们的含意十分深远。《夏歌》说“郁陶乎予心”,楚地歌谄说“名余为正则”,虽然诗的整体还不够完备,但它们大体上可以算是五言诗的滥觞吧。到漠代李陵,才创立五言诗的名目。古诗的时代离现在已很久远,它们的作者和写作年代,都很难考察清楚,但从它的内容和风格来推断,应当是漠代的作品,并不是周末衰败时期之作。从王褒、扬雄、枚乘、司马相如等人以来,都在辞赋创作上争强斗胜,各显神通,而诗歌吟咏却从未听说,从李陵李都尉到班婕妤,将近一百年间,虽有妇人在其中,但也衹有一人而已。作诗的风气,骤然中断了。后汉二百年中,衹有班固的《咏史》诗,质朴而没有文采。到了建安时期,曹操父子,酷爱文学;曹植兄弟,作品繁茂,实为文坛栋梁;刘桢、王粲,在他们左右壮大声势。还有攀龙附凤,自愿追随他们的,大概将近一百人。人才济济的盛况,算是在这个时代出现了。逭以后,文坛逐渐衰落,直到晋代。太康年间,张载、张协、张华三张,陆机、陆云二陆,潘岳、潘尼二潘,还有左思,他们勃然兴起,复兴文坛,追踪曹氏父子,继承建安时期的流风余韵,遣也正是五言诗的中兴时期。永嘉时代,看重黄、老之说,崇尚玄言之风,这个时期的诗歌作品,重在谈玄说理,压倒内容文采,读起来淡然无味。至于到了晋朝南迁,这种风气的余波依然流传,孙绰、许询、桓伟、庾友等人的作品,都质朴平板,好似《道德论》,建安风骨丢失殆尽。这以前,郭景纯凭藉他俊逸出众的才华,革新诗体;刘越石依仗清正刚健的作风,推波助澜。但守旧派多,革新者少,他们没有能够影响文坛风气。到了义熙年间,谢益寿以他文采斐然的作品继之而起;元嘉初年,出现了谢灵运,他诗才高妙,创作丰盛,文辞富丽华赡,无人能舆他相提并论,他实在已经超过了刘越石、郭景纯,压倒了潘岳、左思。由此可知,陈思王曹植是建安时期的杰出人才,刘公干、王仲宣为他壮大声势;陆机是太康时期的精英,潘安仁、张景阳是他的左右臂膀;谢灵运是元嘉时期的雄才,颜延年是他的辅佐。这些人都是五言诗的领先人物,是以他们的作品名著一时的杰出人才。

说到四言诗,文字简约而含义深远,假如能够仿效《诗经》、(楚辞》,就能有很大的收获,但是常常苦于文字烦琐,表达的内容却很单薄,所以世上很少有入学写四言诗。五言诗处在诗歌中的关键地位,是各种体裁中最有趣味的一种,说它符合一般人的要求,不正是因为它在述写情景、抒发感情、描绘事物等方面,是一种最为详尽、最为贴切的体裁吗?所以<诗》有六义,其中第一叫兴,第二叫赋,第三叫比。文辞已尽而含义未尽,就是兴;藉其他事物来表明自己的思想,就是比;直接描绘事物,用言辞来描摹事物情状,就是赋。弘扬《诗》的逭三种表现手法,斟酌情况使用它们,用风骨去增强诗的内容,用文采去润饰诗的文辞,能使品味诗的人觉得其味无穷,听到诗的人感情萌动,这是诗中的上乘作品。假如衹用比、兴手法,其毛病在于含义过于深奥,含义深奥就会使人感觉文辞艰涩。假如又衹用赋这种手法,那么毛病就在于意义浅显,意义浅显就显得文辞松散,因而油滑浮泛,失去控制,显示出芜杂混乱的毛病。至于春风春鸟,秋月秋蝉,夏云暑雨,隆冬严寒,这都是四季的变化使人产生感触而写入诗中。嘉节盛会藉诗以表达情谊,离别友朋藉诗以表达愁怨。至于楚臣屈原被放逐,汉姬昭君离宫庭,有的人尸横塞外,有的人魂逐飞蓬,有的人负戈戍边,有的人威震边塞,边塞游子天寒衣单,深闺妇人思亲泪尽。又有士人辞官出朝,去而不返;美女入宫受宠,倾城倾国。这种种情况,都激荡人们的心灵,不用诗歌吟颂怎么体现自己的思想,不高声吟咏怎么畅抒自己的情怀?所以说“《诗》可以交流大家的情感,可以表达悲愁哀怨”。要使处在窘迫贫贱之中的人安定,要使孤寂幽居的人没有烦闷,没有什么东西比诗更能起到这种作用了。所以文人雅士,没有谁不爱好诗歌。现在在士人百姓之中,这种爱好诗歌的风气更为炽盛。刚刚学会穿衣走路的小孩,刚刚进入学校的儿童,就一定会津津乐道,在诗的领域驰骛。于是平庸之作,杂乱之句,都俨然以诗的流派的身份出现。至于富家子弟,更以诗文不及别人为耻辱,整天修改,日夜吟咏,自己看来,认为是精炼贴切的警策之句,在大家看来,不过是浅陋笨拙的平庸之作。更有一些轻薄狂妄之徒,嗤笑茎植、刘桢的诗作古板拙劣。他们认为鲍昭是恬静闲逸的羲皇上人,谢跳古今独步,无与伦比;但他们仿效鲍昭始终赶不上“日中市朝满”之句,学习谢跳也仅仅学到“黄鸟度青枝”之类的句子。这些人衹是自己弃绝高明的见解,无法进入文学的领域了。

我看那些王公贵族、士大夫之流,每每高谈阀论之余,何尝不把诗歌作为口实,任随自己的愿望,提出不同的见解,把性质完全不同的事物混为一谈,邪和正位置颠倒,争论不休,没有准确的标准。近来,彭城型童是位精于鉴赏的士人,他不满遣种混乱的局面,想撰写一部当代的诗品,他衹在口头上加以品评,但未能写成文字,我受到他的影响而撰写《诗评》。从前有分成九品评论人的方法,《七略》也曾裁定士人的品位高下,但拿他们排列的品第和实际情况相对照,实在有很多不恰当的地方。至于诗歌创作技巧,一比较便能清楚地知道高低优劣,以同类的事情来说明,大概跟下棋差不多。当今皇上,凭藉他生而知之的出色才气,体察深奥幽微的情思,文章可与日月同光,学问可通人道天理,从前,尚未登上皇位的时候,已被人们称做文界之首,何况现在天下已经统一,人才奋起,纷纷聚集,抱玉握珠的俊逸之士比肩接踵地涌现,本来就已经睥睨汉、魏,不再放在眼中;气吞晋、宋,自觉高出一筹。这样的盛况,确实不是凭藉山歌野老、街谈巷议,就敢于分别品第。我现在收录的文字,大概衹能流传于乡里街巷,等同于谈资笑料而已。

气之动物,物之感人,故摇荡性情,形诸舞咏。欲以照烛三才,辉丽万有,灵 祇待之以致飨,幽微藉之以昭告。动天地,感鬼神,莫近于诗。昔《南风》之辞, 《卿云》之颂,厥义夐矣。《夏歌》曰“郁陶乎予心”,楚谣云“名余曰正则”, 虽诗体未全,然略是五言之滥觞也。逮汉李陵,始著五言之目。古诗眇邈,人代难 详,推其文体,固是炎汉之制,非衰周之倡也。自王、扬、枚、马之徒,辞赋竞爽, 而吟咏靡闻。从李都尉讫班婕妤,将百年间,有妇人焉,一人而已。诗人之风,顿 已缺丧。东京二百载中,唯有班固《咏史》,质木无文致。降及建安,曹公父子, 笃好斯文;平原兄弟,郁为文栋;刘桢、王粲,为其羽冀。次有攀龙托凤,自致于 属车者,盖将百计。彬彬之盛,大备于时矣!尔后陵迟衰微,讫于有晋。太康中, 三张二陆,两潘一左,勃尔复兴,踵武前王,风流未沫,亦文章之中兴也。永嘉时, 贵黄、老,尚虚谈,于时篇什,理过其辞,淡乎寡味。爰及江表,微波尚传,孙绰、 许询、桓、庾诸公,皆平典似《道德论》,建安之风尽矣。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, 创变其体;刘越石仗清刚之气,赞成厥美。然彼众我寡,未能动俗。逮义熙中,谢 益寿斐然继作;元嘉初,有谢灵运,才高辞盛,富艳难踪,固已含跨刘、郭,陵轹 潘、左。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,公干、仲宣为辅;陆机为太康之英,安仁、景阳为 辅;谢客为元嘉之雄,颜延年为辅:此皆五言之冠冕,文辞之命世。

过:超过。说理多而文采不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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